医悟
二〇一三年我踏进医学院后迅速变成图书馆的常客。想来我应是不甘久居一处的人,理想中在悉如诗书里写的那般美好又平常的暖阳天里,老师说天气真好,你们该去看海。一个温柔的玩笑,深处内陆也有春暖花开——不过是面朝书海。
但凡从事医务工作便一辈子都在戏谑医书的厚重,但并不妨碍深知里头浓缩了多少瞬息万变的苦楚。世人多将各种症状和药物混淆不清,总需医者指点迷津,才能重返安适酣然如昨;但遗憾医者鞠躬尽瘁的救治仍未见成效是常事,不免有人总需受梦魇纠缠,在战战兢兢中盼望明日。
支撑痛苦的方式形形色色,宗教化为习惯,习惯成了意志,对痛苦的意志是有限的,但活着的意志是无限的。我遇到一位久治难愈的患者,亦是一名追随神祇的虔诚信徒,告诉我她将进荤食。而她上一次品尝肉羹,是在二十余年前。
想起《三十亿》中写的:“亘古洪荒,未变的只有源于生命的信仰”。死亡恐惧是惨白的,对生的眷恋,曾经再优美祥和的人也会难掩失色。
各种郑重其事的宣誓提醒着从医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遵守颇多,牺牲不少。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同我们说自她从医校毕业后从此再没睡过一个好觉。这是从医者普遍存在的,也将一直延续下去:我自经管病人后的数个夜里都梦到病人病情突然变化,第二天得早早去科室看了才安心。
仅读书,颇有云深不知处的困惑;接触病人后,才明白桑田碧海须臾改的苦楚。白大褂在身使我紧张,一如第一次亲历旁人的生死的震撼,除非亲自瞻仰,任何形容词都显抽象。犹记患者三分钟前还能简单回应这个世界的呼唤,转瞬便没了呼吸。我全身的血液以最快的速度给大脑充足灌流来指挥我能正确实施救助,却还是在慌乱中打翻一个换药盘。过后总是羡慕比我年资大的医生的泰然,稳重的人无论何时都是最具效力的强心剂。那些叫人屏息慌乱的事——他们似乎就没有过惊动心意,而我在事后很长时间仍辗转反侧。
前辈们说,慢慢来,往后的人生还要经历更多。
时至今日,在这里我见过老来相忘却不减情深的伉俪,也听过因一纸诊断歇斯底里的号哭;旁观过生死一线的窒息,也接纳过大喜过望的拥抱……真是不可思议,不知不觉间也不再那么羞怯不自在了。
天明之前的道路总是磕磕绊绊,但坚信黎明必将来临。
就像木星,虽是内部本有独立热源的行星,仍日复一日的不断汲取能量,也许终有一天变成恒星,成为银河系第二个太阳。
我开始喜欢每天早晨听诊器与心脏恰到好处的接触,每一声都昭示着生命的坚强有力,数十年的宠辱与悲喜能有多重,我想,重不过那颗心脏。
怀化市第四人民医院
医师 易子维